沉思的代价-Gambol的大学

作者:杨水石

这次思想道德修养课要求组队写一个报告。Gambol的队分到的题目是“理想与现实”。写的时候心想干脆再做成blog上一篇水文好了,于是现在就放在blog上充数。不过题目改成“沉思的代价”。

LESSON#1 选择数学

四年前的这个时候,复旦给了我计算机系的保送通知,并寄来了保送意向表。最后我寄回去的表上的第一志愿专业是:数学与应用数学。

为什么?因为当时做着一个“纯粹”大学的梦。

高中时穷极无聊的时候,看了一些理想人写的理想书,并深受其害。罪魁祸首是北大教授朱青生写的一本《十九札》。那厮是研究艺术的,酒足饭饱之后出了一本害人的书《十九札》,在里面声称“大学是人文精神的堡垒”,“大学里应该学习思维方法”,“大学不是职业培训所”,“大学是让理性精神延续的地方”。孔子罪行名列第二,罪名是说了一句现在看来无比BT的话:“君子不器”。若干古今中外大家,也犯下了令人发指的毒害幼小Gambol的罪行。

而当 时年轻的Gambol呢,恰做了六年的计算机竞赛,还在自我感觉无限良好中。Gambol凭自己对计算机科学的肤浅理解,加上对班上考计算机系大军的动机 的透视,和社会上对计算机科学的低俗的认同方式,断然得出结论:学计算机就是当“器”,就是职业培训,就是想赚钱。总而言之,不是在一个“纯粹”的大学里 应该学的东西。(即使要学,哼哼,也要把数学学好了再说,当时想)

数学,Gambol正被毒害得美滋滋的。Gambol一读数学史,便看 到诸如“某某人放弃律师职业去当数学家”,“富人子弟某某人放弃工程师职业研究数学”,以及过去数学家一同鄙视应用,还有数学对西方文化影响如何如何巨大 之类的事情,就觉得这个东西真是好啊,一定是“不器”的,显然是“人文”的,外加还是“思维”的、是“理性精神”的,总而言之这种学科才配的上在一个“纯 粹”的大学里学的。

于是选择了去“纯粹”大学读“纯粹”的数学。当时还想:如果是理科生,就该在大学里读数学或者物理;是文科生,就应该去读哲学或者历史。

到了数学系,才发现打击接踵而来。

在 很多省市,数学系的收分属于垫底的水平,于是有不少是因为怕考不上复旦而报名的数学系;还有一些是受了专业名称“信息与计算科学”的蛊惑,来了以后才知道 是数学系而高呼“上当”的;甚至一些系里的“牛”人,也是当初因为没有能进计算机系而“沦落”于此的。这些人来了,目标当然是Exodus——想尽办法逃 掉数学系的课,去多学计算机之类的。身处这样一群时常感叹Gambol“有计算机系都不去读”的人之中,学习的心情实在遭到了极大的败坏。

后 来找到好工作的人,总是在教导师弟师妹们怎么克服自己是数学系这个“劣势”。甚至有上一届的人公然在全校BBS上教大家找工作时“不要说自己是数学系的 ”,因为“毕业证上看不出来”。Gambol愤怒了,想发动各位同学捍卫自己系的尊严,得到的回答是:我们觉得他说的对。

直到3月份的时 候Gambol在北京找Walk时认识了德国女孩Helena,才改变了想法。Helena她父亲的光荣事迹是:他老人家夫妻俩人在西德开诊所,白花花的 银子赚得太多,拿去让女儿Helana周游列国尽情挥霍都还嫌花得太慢,于是精神不免空虚了。尔后他老人家便跑到一个大学里研究起“纯粹”的物理以追求高 品位的精神生活了。

这个案例一点拨,核心问题便明了了:没有面包,一切“纯粹”都是无从谈起的。

看过去那些数学家的故事 固然觉得很cool,但是仔细一想,才会发现他们都是有经济基础才能当上游手好闲的智力贵族的:有的是家庭巨富,有的是攀上了某某财主,有的虽是教授但是 有极高的物质待遇,至少所处的社会环境都让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去“小资情调”。于是,这些生活无忧智力过剩的人们,可以在咖啡厅里悠哉游哉地讨论纯粹,可以 衣食无忧之余鄙视一下那些应用的学科。就好比贵族阶层可以练习骑马参加沙龙,并骄傲地说自己所做的事情与社会生产无关一样。

而处在中国的 数学专业,是无论如何也“贵族”不起来的。陈景润简直就是向国民宣传数学工作者命运可怜的负面教材;数学学生就业形势,的确也不敢恭维——比如 Gambol寝室4个人就有两个被迫去做保代的工作了:根本找不到别的工作。所谓大学“不是职业培训所”的说法是没饿过肚子的人的空谈——没有面包,谁还 会有闲心去关心什么大学的意义?Gambol自己中学就积累了足够找工作的开发经历,父母现在的生活也挺美滋滋了,潜意识中有这个撑腰,当然可以口口声声 要去追求“纯粹”,追求“不是职业培训所”的大学,而担心毕业饿肚子的同学,自然无暇顾及奢侈的纯粹了。

Gambol发现,计算机、电子 工程系的同学,其实是比本系学生更向往数学的。而BBS上哲学版的版主和常客,也不是哲学系的却常是经济、管理学院的闲人们。能有这样爱好,自然跟这些专 业以后的衣食无忧有关——数学系、哲学系的学生,普遍以后着落都没有保证,显然无暇去爱好自己“高雅”的专业。而不会为自己将来担忧的热门专业的人们,自 是可以在自己丰盛的饭桌上加点“纯粹”、“文化”之类的调味品了。

Gambol心想,也该去转一个赚钱的专业了,以后好开一个沙龙,专供商界成功人士闲暇之余讨论数学。

LESSON#2 不结盟运动

来上海的第一天,一个法学院的教授就推心置腹地对我说:“我在北大最大的遗憾,就是没有趁着读书的时候建立起自己的一个圈子,这个圈子以后是非常有用的”现在回顾起来,这句话的负面影响改变了的我整个大学。

为什么是负面的呢?因为我听了“有用”就觉得恶心。尽管他是我妈妈的同学,对我的教诲绝无恶意,但就我当时理想化的耳朵听来,实在是一句其臭无比的脏话。于是我就此产生了对“圈子”的反感情绪,大半个大学都在“不结盟”运动中度过。

也 许还因为我进大学前看了一些无病呻吟的坏书,更加觉得“结盟”是一个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恶心东西了:什么某人写的“穷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有 酒有肉皆兄弟,患难何曾见一人?”啦,什么“一起一落,人心见矣”啦,什么“君子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”啦。再加上自己高三时保送复旦中途还被误通知过 一次无保送资格并从中看出周围人的态度变化,便觉得为了“有用”而同人打交道是极其恶心的事,因为为“有用”而产生的交情,随时可能因为“无用”而结束。

于 是大学开始后,我就带着这副有色眼镜去看待周围的人。看到周围的学生互相介绍时以“这个人大一就考出MCSE”、“他专业绩点3.8”、“他是某某社团的 主席”互递名片,便在心中鄙视地想:这在互相摆明利用价值来拉帮结派呢。当别人介绍我时,说道“他成绩很好!”,我就心中冷笑道“觉得我有用在拉我入伙呢 ”。抑或看到有人通过发表高见展露自己才学时,便冷眼看待:“无非是为了显得自己以后有前途好争取盟友”。当然有人说某个同学“很牛!”,在我耳朵里听来 就是:“我好想和他结盟啊!”

我当时觉得在“纯粹”的大学里交朋友,就该像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初遇黄容那样:某人来了,遇到一个穿得像叫花 子一样,说话吞吐,表情木讷,外表丑陋,一无所长,且GPA2.0的Gambol,觉得这家伙虽然挺衰但rp不错,善待之,尔后Gambol摇身一变, 曰:“其实我本质上还是有一点点小牛的……”,遂结成患难之交。

于是苦苦等待着不对我说“听说你很强”的人,并仔细观察自己GPA从3.7到2.4以后人的变化。虽然找到了为数不多的“郭靖”,但是把更多伸来的友谊之手苛刻地划入“非郭靖”拒之门外了。当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时,就觉得这是在为将来打造帮派(当然也有高中的阴影作怪)。

尔后大三快完了,Gambol开始发现自己的消息似乎过于闭塞了。意识形态上开始脱离环境,且很多别人出国的常识都闻所未闻,手续、渠道、方向也是一片茫然——正中孔子说的“独学而无友,则孤陋而寡闻”了”。痛定思痛,终于觉得不结盟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自杀行为了。

从 自然界的法则来看,强强联盟,加入强势集团,其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,而人作为自然界的一个种群,当然在本性中就蕴藏着缔结同盟、党同伐异的趋向。即 使是幼儿园小朋友,相信在交往中也潜藏着寻找对自己有利的盟友的意识。只是,随着成长的过程,这种趋势渐渐由unconscious转为 conscious,最后就真正变成彻底利益同盟了,而大学也许是找到是潜意识联盟的最后机会。固然大学里开始受社会功利化风气渗透,但即便是带上了“结 盟”色彩,大学里的结盟也比社会中的结盟纯粹多了。可怜经历高中噩梦的Gambol,把潜意识的结盟行为苛刻地与下意识结盟行为划上了等号。于是按照原先 苛刻的判定标准,同乡会、经验交流会、BBS上(特别是Goabroad版上)的交友、乃至科学讨论会,都是赤裸裸的拉帮结派大会,都遭到了Gambol 的唾弃。于是,Gambol付出了自我孤立的代价。

此外,纵使害怕由于自己“有用”而进入的集团最后因为自己无用而被抛弃,解决方法也不 能是去寻找教堂一样始终对自己敞开大门的庇护所,而是勇于确保自己始终有价值以驻足强势集团。胆小逃避的Gambol却选择了第一条路——就好比害怕停 电,就拒绝进入灯红酒绿的城市居住一样。

此时此刻,回想对教授那句话的偏见,好生后悔。如果重新能经历在大学,Gambol一定会人群中高喊:我是有利用价值的!跟我结盟吧。

LESSON#3 拒绝功利

大一刚开学一个星期的时候,班上在3208开班会。会前班长和团支书叫大家报名参加班上的辩论队,叫破了喉咙,只有Gambol一个人出于对辩论的兴趣去报了名,开会时辩论队就只有三个人:班长、团支书和Gambol。

尔后辅导员会上讲了话:参加集体活动可以获奖学金加分——比如辩论队。

散会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:十多二十个人一窝蜂挤向了班长,声称愿意参加辩论队。有人还说:不让我上场没有什么,只要让我名字挂在队里就行了。Gambol看不下去,觉得一所“纯粹”的大学里有这种功利的人实在恶心,就对班长说:我不想参加了。

这个政策后来一直贯彻在Gambol的学习中。比如对应付考试的手段Gambol总是深恶痛绝的,觉得这种deed简直是对学业的玷污。如果应付一个定理的考试只需要背条件和结论的再加题目练习话,Gambol学习的方法则是先去图书馆查这个定理的历史背景,再翻翻定理发明人的传记,尔后空想一通证明过程中的方法与哲学。至于做练习题目,Gambol想,那是不是专门应付考试的学生做的事情吗?遂不去做。Gambol一般前三个月亡命努力,最后一个月的时候认为自己已经对得起这些课程的知识了,于是开始游手好闲,正好跟大部分人的日程成补集关系。

Gambol在低年级的时候选课同样贯彻这个政策。受上文所述的朱青生的影响要“大学期间广选各门课程”,Gambol便全选文科的课程。同学建议Gambol发挥专长多选计算机的好拿高分,Gambol嗤之以鼻:那还叫读大学吗?于是继续我行我素。

Gambol跟很多课的老师都进行过积极的交流,老师们都对Gambol印象颇好,只是……只认得Gambol其脸不知其名。有的女生专门在考试之前让老师认识自己(的学号),Gambol鄙视之。为显示区别,到学期最后也没有在交流中顺便让老师记住自己的名字。

后来Gambol终于栽了。物理实验上Gambol花无比多的时间到电脑上拟和数据,还煞费苦心地自己创立了一个Gambol公式来解释一次实验现象。但Gambol的创新思维和科学精神并未打动老师,老师给了把实验报告抄得无比工整的女生一个A,给了Gambol的公式一个鲜红的大叉叉和C的成绩。在那些最后一个月不管的课程上,Gambol也同样经历了C的厄运。常常在第二学期的时候遇到对Gambol面孔很熟的老师,问拿了什么分数后惊叹:我居然给了你这个成绩!最狠的一棒则来自于《病理生理学》。

Gambol选上《病理生理学》,完全是看在自己高二曾经考过一年的全班化学倒数第一,因此这门课完美符合朱青生所谓“选自己不了解的课程”标准的面子上的。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授课教室是化学、生科、卫生学院的混分天堂。明知九死一生 Gambol拒不退课,要为理想的“学自己不知道的课程”的大学殉情。老师念Gambol精神可敬,遂成全之——赐F一个。

于是 Gambol猛然醒悟了:原来大学是来混的!接下来一学期便报复性地选了4门弱智计算机课程,毫无悬念地拿了全A,有一门课最后一节课还是老师让 Gambol去讲的课。后面的数学课,Gambol坚定信念:不考试的一律不管!于是获大捷,甚至微分几何一学期不听课最后突击2个星期也拿了A。尝到甜头的Gambol暑假一改靠读百科全书来准备GRE的失败方法,在Yvette的指导下抱定“考完了就没用”的决心,摧枯拉朽般地搞定了GRE。

LESSON ON LESSONS:根源

说了这么多犯下的错误,便想趁机分析错误的根源。难道真的是因为Gambol精神境界高尚与世俗为敌于是遭受惨痛教训吗?其实不是。这些行为的本质是披着理想主义外衣的逃避,是通过种种幌子对自己脆弱精神的保护。

比如对赚钱事业的追求,可以是一个学习的极佳动力。一个正常的获得高GPA的方法可以是:爱财->要好工作OR出国去好大学->需要好看的成绩单开道->不计手段多拿A。偏偏Gambol对自己以后聚财的能力不自信,害怕在追求物质的过程中遭遇失败,于是便退而独“善”其身,退化为以追求 “纯粹”学习来掩饰逃避。那种以成绩为导向的学习者看似践踏了大学,事实上他们的目光放向了大学之外的整个生活,他们不需要在知识本身中寻求安慰与归宿,学习便成为了手段而不是目的。而胆小的Gambol不能敢于向那个外在的多变的世界中寻找自己的支撑,于是以大学理念为壳,试图在追求“纯粹”中构造一个不变的支点。

其实拥抱“纯粹”的人大概有两种:1)Helene爸爸那种钱赚得太多的人。(2)国内很多教授那样赚不到钱的人。前后二者有质的差别。就好比Sky曾经说过的一样:我知道考试没有什么意义,但是如果在考到100分之前这样说,就是自己无能的借口。在证明自己的竞争力前,以若干精神原则来表明种种“不可为”甚至“不屑于为”,其实是在隐藏竞争力的疲软。所以写了这三篇水文,核心思想是给自己的逃避光冕唐黄地找借口。不过通过写这几篇文章帮助自我剖析,Gambol也发现了自己拜高中所赐的隐藏极深的避世思想。也许,是时候把它枪毙掉了。